第十七章 乱葬岗

看见对方如此淡定，蒙哥已经心下暗暗觉得不妙——如果真是鼠辈狗偷，被人发现，一定拔腿就跑；可如今眼前这位似乎全无顾忌，莫非……恰恰此时凉风一吹，蒙哥略微有点清醒，记起前辈的教诲，心中颇有点后悔刚才喊那一嗓子。他咽了口唾沫，靠近人影的步伐也变成不情愿的挪动。随着越走越近和手电光线不受自己手腕控制的晃动，蒙哥终于看清，那是个高大的男性的背影，穿着绿色的军装、军靴，戴着军帽，后心上赫然洇着一滩暗红色的污渍……

蒙哥顿时头皮一麻，心脏猛然一沉，继而猛烈跳动得令自己几乎无法呼吸、浑身颤抖。他想后退，但是发现双脚已经不听使唤。

前面那个军人似乎微微一动，蒙哥更吓得汗流满面面，牙关互咬得咯咯直响。

“刚才，是你叫我吗？”军人幽然发出一阵沉稳却阴森逼人的声音。

“中、中、中、中、中尉……”蒙哥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不成音调了。

*

这一夜，星月无光，夜色深重如墨。古玩市场一带更是在夜色下一洗白天的繁华热闹，只剩下空荡荡的摊位、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过道和四周的一片死寂。

在本地人当中流传着一个传说，说古玩市场所在的地方曾经是座乱葬岗，用来安葬在它附近的那所已经建立百年的医院中结束生命而又无人认领的尸体。在兵连祸结、医疗条件极其简陋的战乱年代，这里据说每天都有好几十具尸体下葬。有些家属在战争结束后才艰难地寻到这里的，年久日深，亲人遗体的具体位置已经无法考证，只好找风水先生算出某处，立一墓碑聊且慰藉。直到今天，人们还能从这里的石板地上依稀辨认出一些墓碑暗红未褪的碑文来，行人每走一步都恍如踩踏着某个已故先人凄酸飘零的一生。

可能比墓碑的生命力更持久的是各种不会轻易随着光阴流逝或者地理变迁而磨灭的古老传说。不过，即便半夜独自走进这个地方，也不用太害怕，据说那个浑身滴着水的长发女子如果出现在你面前，不过是想找个人诉说一下她投河自尽前遭遇过的辛酸和不幸，因为迄今为止没有人有胆量面对面将她的故事听完；如果感觉到有谁在身后扯了下你的衣角，你也可以选择停下来，为那些在饥饿中死去的孩子们表现出一点怜悯；而那个身穿军服的中尉如果对你举起了枪杆，则可能需要多费些唇舌，因为据说他至今仍不相信日本鬼子已经撤出了中国边境。倘若谈得好，你甚至可能有闲心求证一下关于从他胸口上那个碗口大的枪眼能看见对面的传闻是否属实……

凡此种种传说，让古玩市场守夜人的工资水平一直占据业界最高的宝座。但是尽管如此，在这里工作过的守夜人当中，一直没有人能打破三个月不辞职的记录。据说那个创下“三个月”神话的高人前辈曾经留下成功守夜的三条秘诀：第一，上班前一定要酒足饭饱（此乃偏意复合短语，侧重“酒足”）；第二，无论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都一定要装作没看见；第三，万一真的与什么东西遭遇了，也千万不要惊慌失措，落荒而逃。因为据说人的身上有三盏灯，分别位于人的双肩和头顶。平稳安定的时候，这三盏灯可以保护人不受鬼魅侵害；一旦惊慌失措，令三盏灯熄灭，就祸不远矣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白影冷不丁从蒙哥身边轻轻掠过。

“哇！！！鬼啊——”

今晚是年轻人蒙哥来这里当守夜人的第三个晚上。前两个晚上，他依照前辈定下的“铁律”行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今晚也不例外，上班前先跟朋友喝了个痛快再回到古玩市场交接，看着时间差不多再拿起手电筒，摇摇晃晃地开始巡逻。

借助着酒精的力量，走在原本明显比外面低温几度的市场内，蒙哥也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几股凉风袭来，反而倍觉清爽。大道广阔，两边黑影彤彤，无非是廊柱和大件陈列品，耳边回响着的都是自己空空的脚步声，手拿电筒，昂首阔步地巡完一个片区，四处毫无异常，自我感觉良好。酒劲上来，再加上前两个晚上的成功经验，顿时自觉即使这时有什么冤魂恶鬼出现，也敢上前去大声喝问一句“呔！来者何人？！”

正在这个时候，蒙哥忽然感到一阵阴风扑面，紧接着看见过道前方一个黑影掠过。

真是“成也‘酒足’，败也‘酒足’”，蒙哥此时竟忘记了前辈传授的第二条秘诀，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径直往黑影走去，大义凛然喝问道：“什、什么人？！”

只见那前方的黑影闻声后不但不逃跑，反而立定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