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席开百来桌的宴席间,反常地鸦雀无声——并不是因为梅家主仆的闯入,而是早在他们两人杀上曲府之前,宾客们就全都瞠著困惑及惊愕的眼,没人动箸挟菜、没人饮酒作乐,活脱脱像是被训斥一顿而正襟危坐的孩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梅舒心一面心急的找人,一面抵抗睡魔的勾引,半睡半醒间自是没发觉不对劲,而梅严却发现了异样,在梅舒心努力想翻桌伏吼却又忍不住睡趴在桌沿之际,阻止了主子的闹场。
然後,她看到了一张蹙著剑眉的峻颜。
曲无漪生得极为好看,眉峰虽浓黑却不粗犷,带著数分商贾气息,深刻的轮廓似有胡汉血统,赏心悦目之际却让人止不住对他的惶恐,兴许是他眉宇间的暴戾之气,轻而易举地毁掉那样俊俏容貌所带来的短暂儒雅错觉……
第一眼,程咬金就确信自己很怕他!
再加上,曲无漪此时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欣喜若狂,完全使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曾经那么渴望娶她为妻……
曲无漪伸手挑起了她的下颚,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拧攒的眉头只有加深了刻痕,而不见松缓,神情越来越偏离了新郎官该有的喜色,如果要她来下定义,她认为那叫——不悦的狰狞。
不过,在程咬金衔在眼眶的泪水还没来得及坠下前,房门咿呀一声地推开来,听到床畔的程铢福身唤出「姑爷好」时,她知道进房来的人是曲无漪。
淡淡的酒味,是来自於他。
一班喜娘还没按习俗吆喝新人饮合卺酒、以金钱彩果撒帐,便让曲无漪挥手撤下,连想闹新房的人也被阻隔在门外。
「你也下去。」曲无漪开口要程铢一并离去,嗓音很沉,是一种近乎回荡在山谷间的音律。
程咬金本想要程铢陪她一块留下来,她不想和曲无漪单独相处,但也知道无论早晚,她总得和曲无漪相看两瞪眼。程铢轻轻握了握程咬金的柔荑,给予她支持的力量,然後又向曲无漪福了福身退下。
「我要娶的,不是你。」
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踏上了曲府的石阶,马背上一道身影整个趴在马颈上晃荡,喀哒喀哒声中挟带细碎的叫声——
「把咬金……还给我……」
另一道人影倒是相当尽责地执缰策马,避免马蹄胡乱践踏到酒席上无辜宾客的嘴脸,并且随时随地负责将那悬挂在马颈上的人给捞回来。
这两人正是梅舒心与梅严这对主仆。
门扉关上後,房里有片刻的沉默,程咬金屏著气息,即使隔著红缡,她仍觉得由曲无漪身上散发的压迫感相当骇人,她不敢想像自己失去红缡遮掩後,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该有怎生的反应——
系上彩缎同心结的喜秤探进了她的喜帕,挑起的一瞬,程咬金选择了闭目逃避——那些喜娘交代的回眸一笑、眼波流转著羞怯之类的浑话,全让她给抛在脑後。
合紧的眼前虽是黑幕一片,但也能轻易感受到红缡离了凤冠时所带来的明亮。
时间久到她认为曲无漪已经将她看得足够,却迟迟没见他飞扑上来——因为含玉曾说过:「怕是连红缟都没掀就对咬金使出饿虎扑羊的之举!」,所以她一直认为曲无漪接下来该有的举动便是那样,可是……
房里静得很反常,终於让咬金睁开了眼。